摘要:戏剧具有公共性与叙事性两个基本性质。在元代之前,中国的社会生活以家庭生活为主要内容,欠缺社会公共生活,故不具备戏剧产生的社会条件。中国的叙事艺术发展晚,至公元13世纪方才渐趋成熟,在此之前不具备戏剧产生的艺术上的准备。元代是中国历史特殊的时期,其宗教文化与游牧文化严重破坏了中国的家族文化,使社会公共生活变得普遍,加之叙事艺术经魏晋南北朝、唐宋金的发展,使得戏剧的产生成为现实。
关键词:公共性;叙事性;家族文化;宗教文化;游牧文化
中图分类号:J809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0)16-0103-02
戏剧有两个确定的性质:公共性与叙事性。公共性指戏剧表演的现场性,即需要与观者在同一场合出现,这就需要普遍的社会公共生活,凡欠缺公共生活传统的社会不可能产生戏剧。中国文化以家族为本位,家族精神使中国人局囿于家庭,社会的公共意识十分淡漠,公共生活的缺乏是中国戏剧至元代才产生的一个重大原因。元代是中国历史上文化形态极为特殊的时期,儒家文化衰落,失去一统的地位,多种文化和思想并立,尤以宗教为尊,凡宗教都主张在神前众生的平等,倡导超家庭的大团体精神,此为破坏中国人家庭的力量之一。再者,蒙古人本为游牧民族,为历代入侵中国的外族中最少汉化者,入主中原之后在很大程度上仍保持着其游牧文化,其集体精神为破坏中国人家庭的力量之二。元代社会普遍的公共生活是元杂剧产生的基本前提。
叙事性指戏剧需以情节为基础,“情节乃悲剧的基础,有似悲剧的灵魂。”(亚里士多德语)中国经典的艺术观念是“诗言志”,为主观的表现主义的艺术传统,与西方摹仿之说相迥异。艺术观念归纳于现实的创作,而得出的艺术观念又极大影响了创作,此为一个相互作用的过程。中国自春秋时即缺乏叙事艺术(诸如神话、史诗、戏剧),而抒情诗极为发达,故艺术理论竟完全没有叙事艺术方面的内容,此传统对后世影响甚巨,以致我国叙事艺术13世纪方才成熟。所以说中国叙事艺术晚熟是中国戏剧至元代才产生的又一重大原因。
研究中国戏剧史,碰到的第一个问题是:古希腊的戏剧为什么出现那么早,而中国至13世纪方始出现?此种比较没有以谁为标准的意思,也不存在孰优孰劣的问题,只是其间的差异颇能看出两种文化的特点,而这些早期的特点正影响了各自文化的后来发展,也决定了戏剧的发展。与中国相比,古希腊文化有两个突出的特点:第一个特点:社会公共生活的广泛。首先是政治集会。“不论皮革匠铁匠,都能在法庭上判决最重大的政治案件,在公民大会中决定国家大事。总之,公共事务与战争便是公民的职责。”[1]其次是体育运动。无论男女老少都以身体健美,夺得一项赛事的冠军为荣。再次是戏剧表演。希腊戏剧源自宗教祭祀仪式,是十分广泛的公共性集会。
第二个特点:叙事艺术的发达。叙事之艺术通俗地说就是讲故事,人类最早的故事是神话。希腊神话不仅丰富,且成系统,有源有流,自成一个完整的世界。凡叙事必基于对客观事物的观察与描写,故亚里士多德把悲剧定义为“是对于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2]。此摹仿说影响巨大,为西方占主流地位的艺术观念,至浪漫主义与现代主义始有反拨。艺术观念与艺术创作为相互作用的关系,此种摹仿的观念是对希腊叙事艺术的归纳,反过来又推进了其叙事艺术的发展。
后世的各种主要叙事艺术,如戏剧、小说,不论西方东方在早期都有萌芽,但是否能成长结果却要相应的环境与条件。希腊戏剧源于宗教仪式,“在祭扫狄奥尼苏斯(春及酒之神)的仪式上,一队人装扮成半人半兽或羊头人之形,围着祭坛载歌载舞,演述神的故事,同时一个领唱走出队来背诵这个故事的主要内容。”[3]即在今天原始部落如夏威夷的毛利人、非洲的丛林部族也有类似的祭神表演。可见在人类早期此为通常的仪式。唯希腊世俗的人生观念,广泛的公共生活,发达的叙事艺术及摹仿的艺术理论,使此戏剧的萌芽生长起来,开出绚烂的花朵。
中国的情况则迥然不同。首先,中国是一个家族本位的社会。家族是个人、社会以至国家的基础。中国人的生活是分割的,各自为政的,超家族的社会公共生活是与家族精神相违背的。加上独裁的集权政治产生极早而且持久,凡集权政治极忌讳民间的公共团体,故中国历代不遗余力地打击压制朋党,极力维护家族伦理。强烈的家族精神,使中国人的公共观念极为淡薄,向来没有公共生活的传统与习惯。在宗教仪式上的歌舞既不能有广泛的公众观看,自不能发展,故公共生活的欠缺为中国戏剧不能较早出现的一个重要因素。
其次,中国早期叙事艺术极不发达。几乎没有神话,自有文字可考之时代即已很少,仅存留下来的也是零散的、短小的寥寥数语。孔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对神异之事均作符合他的理性观念的解释。不唯孔子,其他诸子也少谈及神,至于庄子的河伯海神之类不过是哲学观念的形象化,是为寓言。诸子的思想大约可反映当时一般的社会观念,故可以说此时之中国人比之希腊人,其世俗的理性思想更少了一分幻想与天真。凡神话都需附丽于宗教,而中国人早不信宗教,神话亦随之而灭。
也没有史诗。中国多的是抒情诗,早期叙事诗屈指可数;《诗经》中之《氓》,汉魏时《孔雀东南飞》,也都篇制短小,故事简单。叙事艺术的不发达与抒情诗的兴盛,使中国的艺术观念为写意的而非写实的,所谓“诗言志”即是。所以说叙事艺术的不发达与“诗言志”的表现主义艺术观念是中国戏剧晚出的另一个重大因素。
元代是中国历史上很特殊的时期,到它征服中国时,多教并立,有木速儿蛮(天方教)、也里可温(天主教)、斡脱(犹太教)、和尚(佛教)、先生(道教)等。蒙古人给宗教人员很高的社会地位,给予经济特权,宗教在元朝一代文化占主流地位,史籍上说得很明白,此不赘言。值得注意的是宗教占文化主流后,对元代中国社会的影响。有两个情况值得注意:一是元朝统治阶层由蒙古人、中西亚各族、中国之宗教人士组成,都不是中国传统文化系统,蒙古人尤其鄙视中国文化。蒙古人入主中原后,仍不习汉字,沿用维吾尔文、八思巴创的蒙文,其后立国子学,乃有蒙古国子学,回回国子学。二是元朝科举不兴,中国知识分子不能大量进入统治阶层。综上两点,可以说,元朝的政治力量完全是不支持中国文化的。在此完全敌对的政治力量的帮助下,宗教对中国家庭的破坏性远过前朝。
蒙古人又为游牧民族,尚勇武不好文礼,等级尊卑观念淡薄。郑所南《心史·大义略序》说:“鞑法,人凡相见,来不揖去不辞,卑求尊,跪而语,鞑礼止于一跪而已。……但饮酒曰‘把盏’,杂坐喧哗,上下同食,举杯互饮,不耻贱秽。”[4]123游牧生活逐水草而居,牛马繁殖无限而水草有限,故常相争斗,其集体团体精神十分强烈。此种集体精神与等级不严的生活方式对中国的家族文化是另一个大的冲击。政治宗教加上游牧文化,在元一代,中国的家族文化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破坏。这个破坏导致社会公共生活的增多。当时商业兴盛,蒙古人征服了亚欧大部分地区,倒打通了以前各国关卡林立的状况,使得商旅通行无阻,“商店居民之外,尚有旅馆多处。各路商客,有专门旅馆,例如回民有回民之旅馆,蛮子有蛮子之旅馆。城内外乐户,约计有妓二万五千人,公家设专官取缔之。”[4]145(引自《马哥孛罗游记》)这无疑也促使社会公共生活的普遍。
另一方面,这是中国叙事艺术自身发展的逻辑所致。在中国早期,较高级的叙事艺术是传纪体史书,作为娱乐消遣性的叙事艺术是在佛教影响下产生的。印度佛教传入中国,发明了一种说白与歌唱并有的表演方式来宣传其宗教故事及宗教理论,此即变文。魏晋南北朝的知识分子受此影响,写出了许多志怪与秩人的小说。唐代士人中科举,往往赖权贵之力,其时流行写小说以干高门的风气,是为唐人传奇。唐人传奇已有完整的故事、人物个性的描写,对后世叙事艺术的影响很大。唐代亦是一个民族大融合的时期,中西来歌舞传入中土,唐玄宗专设梨园教坊子弟,为后代倡优行会的开始。至宋金时期,社会上早已盛行各种小型的、不完整的戏剧表演。宋太宗通晓音律,亲制三百余曲。《辍耕录》举金院本六百九十种,著名者有董解元《西厢掐弹词》。
总之,中国叙事艺术在元代之前已渐趋成熟,戏剧史说得很明白,兹不引证,只是要说明的是,唯在元代因社会公共生活的普遍与叙事艺术本身的发展相结合,才导致元杂剧的出现。如若没有元代公共生活的兴盛,中国的叙事艺术或许会文本形式早于身体表演,亦即是说白话小说比戏剧早出现。
参考文献:
[1]丹纳.艺术哲学[M].傅雷,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1:87,363.
[2]伍蠡甫,胡经之.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G].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52.
[3]译自RoberteLerner,WesternCivilization,NewYork,W.W.Norton & Company,Inc,1988:107.
[4]柳诒徵.中国文化史[M].上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8.
Two Causes Of Chinese Drama’s Prosperity In Yuan Dynasty
CHEN Xiang-bo
(The Department of Literature and Media of Hubei Institute for Nationalities, Enshi, 445000 China)
Abstract: The public spirit and narrative constitute drama’s essence. The scarcity of public life in the traditional society of China, postponed Chinese Drama’s mature. On the other hand , the narrative arts of China didn’t become developed until the 13rd century, which contributed to Chinese Drama’s postponed mature.
Key words: Public Spirit; Narrative; Religion; Nomadic Culture